月某日,一位記者朋友找我到星光現場聽張懸的演唱會。居住北京多年,初來乍到時熱中跟新朋友聊天喝酒侃大山的激情早已如煙消逝,夜深人靜時,最喜一個人獨坐家中,聽聽音樂看看閒書,把以前錯過的經典電影一一補課,如此生活外表看來十分孤寂,其實有著現在回想起來千金不換的滿足感。

 

孤寂可以是一種封閉,但我更願意比喻成「花落花開」電影裡,那一棵獨立原野的大樹。風可以經過,飛鳥可以棲息,一個在心智中迷路的素人藝術家,可以在這裡聆聽樹葉的聲響還有光影的迷眩。我常在想,如果沒有在北京這幾年的時間,我一定會固守在習以為常的生活中覺得錯過的東西都是不重要的,不會因為孤寂而想捕捉一些可以讓自己愉悅的線索。也許陳綺貞、蘇打綠、張懸的音樂在一些人眼裡什麼都不是,但在那幾年的生活中,總有一段時間我會從早到晚播放他們的音樂,有時在這些不斷重覆回放的聲音中,我可能什麼都聽不見,但總有一種被撫慰和被陪伴的感覺。

 

關於陪伴,其實我曾經具象的在一個保安身上看見。直到現在,只要在北京,週末我一定到太平洋百貨二樓的咖啡館吃飯,有一次我坐著計程車從百貨公司後門小路進去時,我聽到保安在哼著一首歌,這是陳淑樺的「夢醒時分」。這件事情我跟朋友說過很多次,我不知道他們能否感受到我的驚訝,一首在台灣已經逐漸沈寂的流行歌曲,卻在一個看來百無聊賴的中國保安身上埋下一個火種,因此無聊的時候他想到它。我想有多少台灣流行歌曲,就這樣深入中國年輕人的生活中,也許彼此流行的時候有著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差,但我們都曾在同一首歌中宣洩了生活的種種感慨。

 

有時候,我會聽到一些人討論這幾年來台灣文化影響了中國什麼?我相信在各行各業裡一定有些不是立竿見影的影響,但就文化層面而言,我總覺得最明顯的就是流行音樂了。

 

流行音樂的魔力還不只顯現在周杰倫等所謂巨星身上。令我訝異的是,在北京遇到一些文藝青年,他們其實是對陳綺貞、蘇打綠、張懸等,比較接近獨立創作的音樂人如數家珍。最近我看到一個跟我不熟但他對台灣樂團很熟的朋友,在博客上宣布邀請陳建年到北京舉行小型演唱會的消息,然後在短短的四十分鐘內票就賣完了。

 

星光現場在北二環以北幾十公尺,當我從雍和宮地鐵站走出來時,發現參加張懸演唱會的聽眾已經從演唱會入口排到二環了,那時距離表演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跟朋友在餐廳吃飯,心裡暗暗擔心太晚入場可能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但是還好,場子雖滿但還沒到爆滿的地步。

 

因為沒事就買一些CD從早放到晚,所以我總覺得對年輕朋友們熟知的見聞,我應該也略有所悉才對,但是當晚我好像經歷了一個黑幫切口問答。他們說,過幾個月范曉萱也要來開演唱會,你喜不喜歡范曉萱?我說,我聽過他的「眼淚」。他們大驚,說這是一九九幾年的歌了。後來問我喜不喜歡一個獨立樂團,我說我沒聽過。他們面露疑慮,然後問我喜不喜歡拾參樂團,我眼睛一亮,幸好我聽過他們演唱的「輕輕的說」,我說喜歡啊,他們總算覺得我沒有落伍太遠。不過我還是很好奇,為什麼北京人可以對這些很多台灣人都不知道的獨立音樂創作這麼清楚?

 

這讓我想起有次在飯局中,一位寫電視劇本的朋友問我有沒有楊弦的CD,那時我也覺得這真是太誇張了,難道有一天台灣當年的校園民歌會在北京風雲再起?另一件事情也很誇張。有一天我的北京朋友跟我分享他「最近」非常喜歡的一首歌,男歌手演唱的聲音非常清新,但我聽了兩句就跟他說,這首歌可是台灣「幾十年前」流行的尤雅演唱的「往事只能回味」啊。一時之間我心裡五味雜陳,久遠變成最近,流行音樂的生命比我們想像得更為強韌。

 

也許因為張懸演唱的多數是新專輯的歌曲,而我因為陌生所以沒有想像中投入。但是當全場跟著張懸一起唱「無與倫比的美麗」時,我覺得心裡好像有什麼也被打開了。就像稍早時候,雖然沒聽清楚「南國的孩子」的歌詞,但是那樣的旋律卻像水一樣溫柔了你置身事外的情緒。我覺得在北京聽張懸的演唱會一定跟在台北不同,不同的是你跟樂團來自同一個地方,而又同樣被一群不同城市的人包圍,但是在音樂裡我們就像慢慢平緩的漩渦一樣感受到這些又遺忘了這些,最後剩下的只有被音樂撫平的一切。

 

2009.11.1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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