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研究所時要找指導老師也要選論文題目,當時很流行研究婦女史,所以我也想找這樣的題目玩玩,沒想到我的老師獨排眾議的說:「你以為女生很可憐,我告訴你,男生也很可憐。」我是個不成材的喜歡混水摸魚的學生,於是便沒有主見的請教老師該做什麼題目好?他就建議了一個題目,日後有人問我研究論文的題目,我都含羞帶怯的支吾其詞,有次遇到另一位老師,他也問了這個問題,遇到老師就不好迴避了,我說,我的題目是「漢代皇帝的感情生活」。他一愣然後大笑的說:「這個拍電影會不會比較快?」

真的,現在我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遠見,當年如果好好研究這個題目,不要打混,現在上焉可以成為學者,下焉可以寫古裝劇,搞不好還成為大發其財的名編劇呢。晚了晚了,現在後悔一切都太晚啦。尤其這幾年,先是看到胡適情史被寫得沒完沒了,最近發現連余英時先生都寫了顧頡剛先生的情史了,我更是懊悔不已,我哪知道這以後會成為「顯學」呢。

昨天在最新一期「萬象」,看到余英時先生寫的「顧頡剛與譚慕愚」,看到最後我覺得這真是一個悲慘極了的故事。顧先生年方三十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遇見女學生譚慕愚,一見鍾情,但不巧的是使君有婦,顧先生只好把感情埋在心裡,多方尋求「精神結合」之境界,當然,人非聖賢,豈能隨意排遣情絲愁緒,所以在顧先生的日記裡,我們可以看到他的種種心情,有時覺得兩人室內對坐可不發一語,已達莫逆於心的境界,發現有了情敵,他在日記裡故做豁達,卻不小心在另一篇文字說情敵對他加以嘲諷。他還做了許多夢,因為在現實世界中,兩人的互動發乎情止乎禮,說穿了就是像一般朋友,沒有男歡女愛的跡象可尋,所以我們歷史學界的巨擘顧先生,不但像做學問般,仔細推敲夢中的線索,還多次以易經占卜呢。

如此柏拉圖了二十年,在顧先生心裡,自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了,至於女方呢,大約也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吧。終於(用這種語氣著實是不妥),顧先生的夫人去世了,在夫人去世十六天後,顧先生趕忙寫信給譚女士求婚,不料,收到的卻是一封語氣冷淡的拒絕信。

事情到了這裡,多數讀者大概也跟我的感覺一樣,大大吃了一驚,覺得這真是一個悲慘至極的反高潮,幸好顧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燈,沒過多久,他又和另一女子交往,且順利的終成眷屬了。

我一向對單戀、苦戀這種事情並不特別同情,一方面覺得這是自己的選擇,另一方面也覺得哪有你喜歡對方對方也非喜歡你不可的道理,如果受得了就在心裡陪他一段,如果受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趕緊另尋別枝,豈不兩全其美?

但也許因為這是珍藏了了二十年才終於揭開的謎底,而且在遇見譚女士五十四年後,顧先生偶然看到自己初次遇見譚女士時寫的日記,還不覺賦詩一首「以志一生之痛」,這「一生之痛」讓我讀罷此文,深覺悽慘無比。

我覺得我的指導老師是對的,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我們不能脫略感情、人性去瞭解一件事情或一個時代。

而對我來說,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生性浮動也是一件好事,我實在無法想像在蘊積了二十年的情感與想像後,如何去接受一個否定的答案,讓你頓時明白這二十年都陷入在自己製造的幻象中。所以顧先生會立刻結交新人正可以瞭解他是情何以堪,坦白說,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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